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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存一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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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存一善

白朦水將手按在白星竹搭在她肩上的手之上,“放心吧,我有分寸。”

白星竹身材纖長,眉宇溫潤,膚白如玉,尤其一雙眼,甚是溫柔,墨色的長發懶散地鋪在衣衫上,他也不過二十歲左右的少年郎。

白朦水瞥一眼鏡中自己的模樣,收回手,又細細撫摸著自己臉頰上那道橫貫的醜陋傷疤。

她習以為常多年,頂著這樣一張醜陋面龐,是為時刻提醒她,她遭遇過的背叛,她受到過的傷害,每當她有所心軟之時,這道傷疤便再次警醒她,他們對她做了什麽。

白星竹看白朦水撫摸傷痕,只當她介懷自己的長相,便聞言安慰道,“我再為姐姐尋更好地大夫,必不讓姐姐介懷。”

白朦水知道,白星竹以為她在意她的臉,但是他不知道,其實她並不介意。

世人皆說女為悅己者容,這句話她便不怎麽喜歡,好似女子活著只為了男子一般,容顏天定,稍加粉飾就不能為了自己開心嗎?

何況,這臉,是她自己劃的,也是她自己不想醫的,尋再好的大夫來都沒用。

患者若不想自己的病好,華佗在世也無藥可救。

白朦水嘴角勾起笑,白星竹已然蹲下,那雙漆黑閃亮的眸子全神貫註地看著她,看上去乖巧至極,白朦水輕輕撫著他烏黑的發頂,他的頭發十分柔軟,

他的眼神十分單純,他的容貌十分合她心意,他十分年輕又十分俊美,這是她送自己的禮物,她將他精心豢養,年少時曾渴求的如意郎君,大底就是這樣了。

只是她年少,心高氣傲,後來被摧折了傲氣,漸漸沈寂,但是她從來不是輕言放棄之人,任何人從她那裏拿了什麽,就得還相應地報酬回來!

就如眼前的白星竹,她予他衣食無憂,予他榮華富貴,要的就是他對她一心一意,不離不棄,若他敢如他們一般長了野心,她會毫不留情地將予他的美夢粉碎。

所以啊,對她忠誠,便一生無憂。

白朦水手指輕輕擦蹭著白星竹俊秀的面龐,眼色一深,你可莫叫我失望啊。

胤姜將江依扶住,她略知一點醫術,稍微餵了江依一點藥,對方倒是醒了,但是精神不太好,仿佛某根脊柱被抽走了一般。

梁璽問道,“江娘子,你為何認為是劉夫人?”

江依眼中淬滿惡意,多年的幽居生活已經使得她移了性情,若是多年前那個她站在現在的她面前,

只怕她不僅認不出來,還會覺得她的幸福礙了她的眼,非吐一口吐沫表示厭惡才罷休。

“呵呵,那個女人,白朦水!白朦水!”江依嘶啞著嗓子喊白朦水的名字,尤其是喊到白朦水這三個字時,大大加重了語氣,似恨不得生吞其骨肉。

“白朦水!那個賤人,當年滿城人都瞧不起她,一個進了匪窩的女人,丟盡了白家的臉還敢回來,整個白家都被她拖累得擡不起頭,

她居然還想繼續做生意!做生意,呵呵呵,是我!!!是我!!!

白家人嫌棄她,巴不得把她捆起來,巴不得她自己上吊自殺,是我啊!我給了她機會,她跑到我面前的時候,白家人正在後面追,是我,救了她!”

江依神色中隱隱有癲狂之色,對她來說,白朦水是她變得蒼白黯淡了的人生中唯一的亮色,因為這抹亮色,是她親自培育、保護出來的。

“那時她多慘啊,頭發和衣衫都是淩亂的,脖子上還有紅痕,我還有什麽看不出來,呵呵,白家人想她死!!!

她死了,再對外宣稱她是為全清白,上吊自殺的,深宅大院,我太熟悉這樣的把戲了。咳咳咳——”

江依劇烈的咳嗽起來,忽然她看向胤姜,“他們是男人,不明白,我想你是明白的吧?

那時的我也是明白的,為了成全所謂的家族聲譽,犧牲一個女人的性命罷了。多正常啊。”

江依咳得臉通紅,胤姜又餵了她一點水,江依面色平覆起來,嘴上卻繼續說道,“你莫以為你餵我一點水,我就會喜歡你,你們賀家,沒什麽好人。

你也別以為你是什麽賀家大小姐,就有多了不起,若你真幹了什麽有辱家風的事,可沒人會為你撐腰,你們這些高門大戶,骯臟得很。”

江依自恃傲氣,她家世代匠人,她又是家中獨女,丈夫也是父親門徒,她的前半生可謂是順風順水,她瞧不上那些所謂的大家門第幹出來的事,

她年少美貌,及笄之日何嘗不是被媒人踏破門檻,為何最後嫁了她父親的徒弟,不就是因為她從頭到尾都拿捏得住他嗎?

她不是有大志氣的女子,卻也是有傲氣的女子,她在她的一方天地裏,何嘗不能有一番作為?她丈夫愛她,卻更敬她,她要的也是這樣的生活。

她是個小女子,她圖謀的就是一個愛她、敬她、將她奉為掌中珠寶的丈夫。

她不需要他有多大的能耐,太大能耐的男子,都過於有自己的主意,都太精於算計,她可不想當為他們的事業發光發熱的耗材。

那時的江依細細瞧著白朦水,見她狼狽至極,又將那些高門所謂的錦繡男兒罵了一遭,卻果斷出手將白朦水救了下來,

白家不想事情鬧得太大,於名聲上更加有害,所以也就此作罷,那時的白朦水,已經淪為白氏棄子。

白朦水做事伶俐,江依很是喜歡,她不去戳她的肺管子,白朦水也不去管她敬神拜佛,相安無事多日,白朦水提出要做生意,

彼時的江依雖然略微驚訝——訝異於這個女人的頑強,外面的流言蜚語不曾消停,她居然還敢開門做生意?

白朦水笑笑,臉上蜿蜒的傷疤也跟著扭動,未免顯得太過猙獰,“那不是正好?我開業那日,定然生意興隆,進了我的店門,一分錢不給,卻是不可能!”

白朦水的發跡就是從這間客棧開始的,再後來,白朦水嫁給了劉玄,名聲卻不知怎地漸漸好起來了,再後來就被白家接回去了。

“我實在是不明白她在做什麽,但是她回了白家,卻好似沈寂下來一般,可是我知道,白家重回兗州四大家族之列,跟她脫不了關系。”

江依神情幽幽,她至今也想不出來,白朦水是何時發現了這裏?又是何時拿走的東西?原來這背叛,竟然已經存在多年?

她真是愚蠢,江依,你真是愚蠢啊。

胤姜不搭理江依的冷嘲熱諷,她甚至覺得江依說的是對的,高門大戶,光鮮亮麗,可內裏呢,可不就是骯臟嗎?!

食民脂民膏,養他食無憂、寢無虞,享高床軟臥,其下屍骨累累、血流成河。

她並不是什麽大家小姐,只是父母雙亡、流離失所的庶民中的一個。

胤姜轉頭看向梁璽,神情鄭重,“你們到底要找什麽東西?如今東西丟了,你們有什麽打算?

若是與我無關,我便回去睡覺了,我沒工夫陪你們在這裏憶往昔!”

胤姜作勢要走,卻被梁璽死死纂住手腕,梁璽直直望著胤姜,眼中充滿胤姜看不懂的情緒,“與你無關?天下事,息息相關?何為無關?

你當真認為與你無關?那你為何來淮安?為何要查這些事?又為何,要幫我?”

胤姜抽回手,神情冷淡,“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?我只是為了生計而已,天下人都是這樣過活的,你憑什麽認為我不一樣?”

他們都活得像行屍走肉,為名利,為錢財,為權勢,為生計,奔波游走,她憑什麽和他們不一樣?

憑三分清高?憑三分傲骨?還是憑三分熱血和良心?

胤姜心中冷笑,清高?她曾與狗搶食,也曾竊人財物。

傲骨?她曾為一個饅頭街邊行乞,磕頭而血流不止,也曾在生死之際苦苦哀求,但求活命。

熱血和良心?一個滿手鮮血、殺戮深重之人怎麽會有那種東西?

他們這種人的心,掏出來就該是黑的,冷的,臟的,受人唾棄的,為人所不容的。

胤姜想,她插手此局,就只為洗清土匪劫銀的嫌疑而已。

她,或許曾有過一絲幻想,幻想救世救人,但是她終究是墜了地獄的閻羅,成不了佛。

梁璽深深望進胤姜眼中,“一分善念,只一分善念,佛祖割肉餵鷹,閻羅舍身救嬰,一分善念即可,人存一善,救一人,存十善,救世人。

我知道你為什麽不放徐敬之,我知道你想做什麽,我也知道你為什麽幫我,可我不知道的是,你的姓名。”

胤姜睜大雙眼,頭皮發麻,她死死盯著梁璽,見他神情認真,沒有絲毫其他,她忽而心間顫顫,為他說的一分善念,也為他說的他什麽都知道。

胤姜轉而看向梁璽身旁的李覆,李覆似也驚訝地看著梁璽,對著胤姜時又惶然無措,似也不知為何梁璽會知道。

“你別看他,他沒告訴我,雖然他也是朝廷的人。”梁璽沈聲開口道。

一個“也”,已然是他在袒露他的官家身份了,胤姜想,是要動手了嗎?今夜的重頭戲,果真是鴻門宴啊。

胤姜笑笑,還沒說話,躺在地上的江依卻搶先開了口,“你們這是唱的哪出?東西不見了,你們不著急?反而有心情在這裏兒女情長?!”

江依一聲叱罵,梁璽似未動搖,他見胤姜似沒打算回應他,才回答道,“知道東西在誰那兒就容易了,尋找需要時間,江娘子還是將身體養好才是,

否則,你就不能活著見到仇人人頭落地那一刻了。”

江依被嗆了一口,但是聽到梁璽末了那句話,便不打算再和他計較,畢竟比起見到仇人人頭落地,被人懟幾句都是小事。

胤姜微微一挑眉,賀家嗎?

江依恨的是賀家,難道梁璽他們要找的證據,也是關於賀家的證據?

十五年前渭水決堤,那關賀含章什麽事?

他那時才不過是一個小官而已,剛剛踏上仕途沒多久吧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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